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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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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4 章

消失了近五十年的人,突然被人提起,怎麽不叫人訝異?

況且還是令整個黑山寨都諱莫如深的木清梅。

白老太腦海裏飛閃過塵封多年的回憶,忽而一個激靈,瞇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了三枚的五官輪廓。

“跟阿梅小姐,長得也不像啊。”她撇著嘴低喃道。

三枚一頭黑線,推開快要湊到臉上的老臉,嫌棄地揮了揮縈繞在鼻尖的煙味。

她不悅地瞪著白老太:“你這小老太太,天馬行空想著什麽好事呢!”

“我堂堂正正姓序,山門序家的掌門,跟你那啥子阿梅小姐,半毛錢關系都沒有!”

小老太眼神忒不好,這是將她當做了木清梅的後人了。

聽三枚矢口否認,白老太臉上縱橫溝壑的皺紋一展,而後又神色不明地掃了三枚一眼。

“哼!我瞧著也不像。”

她抓起旱煙桿對著桌角又敲了敲,“阿梅小姐,儀態姿容可端方貴氣了,哪像你,這般醜態百出。”

死老太婆!

三枚心裏咬牙,面上卻作無所謂,她雙臂一伸,攤了攤手,漫不經心地指著靠在一邊昏昏欲睡的阿醜,輕笑一聲。

“呵呵,彼此彼此,你這樣兒的,也養不出啥大家閨秀。咱誰也別笑話誰。”

順著三枚的視線望去,正好親眼目睹自家孫女吸溜著口水的醜模樣,白老太瞬間又心塞頭疼了。

她咬著牙,恨恨地擰了阿醜的胳膊一下,“混賬東西,怎的睡成這幅德行!”

“哎喲!”阿醜吃痛,扭著胳膊從椅子上蹦了起來,“奶,作甚又打我!”

“你還敢問!”白老太揮起旱煙桿,又要打人。

阿醜見狀,猴兒一般哧溜一下竄上了長榻,躲在了三枚的身後,大喊:“三枚師父,救我!”

“哈哈,”三枚慢騰騰地坐了起來,看著慍怒的白老太,點了點長榻的另一邊,“給我說說唄,木清梅是怎麽一回事?”

——

木清梅的故事,跟三枚想象中的驚心動魄、跌宕起伏的奇幻故事,完全不一樣。

憑借幻夢裏的一個片段,她自己腦補出了一出大戲。

天真淳樸大小姐被貧窮而碌碌無為的鳳凰男蠱惑昏了頭,慘遭家族棒打鴛鴦,憤而離家出走,一心為愛拋棄一切闖天涯,結果出了意外,橫死他鄉,接著又撞見什麽驚險奇遇,最後成了幽冥。

逝者靈魂得不到解脫,或者對生前的選擇後悔,有了執念又無法回到家鄉,所以死後又被自己曾經極度憎惡,又瘋狂想要逃離的雲閣,又給束縛了自由。

然而事實卻是,木清梅離開黑山寨時,跟阿醜差不多年紀,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小孩子。

“阿梅小姐是個擁有自由靈魂的人,她天真善良,從來不是那等自視甚高的閨閣小姐。”

白老太摸著旱煙桿,歪坐在太師椅上,老眼迷蒙,像是在回憶著什麽。

“她從來不曾輕視過任何人,總是平等地善待每一個人。才四五歲的年紀,就跟在木府少夫人的身邊,樂善好施,救濟窮人。”

白老太記得,當年寨子裏有段時間,不管窮不窮,總有那麽幾個人,就愛守在木府門口,就為了能討上一口好酒好肉。

“所以我兒子病重,孩他爹四處求助無門的時候,褲兜比臉還幹凈的我,有一天心一橫,堵住了阿梅小姐的馬車。”

她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,看著三枚,笑意淺淺。

三枚:“她給你錢買藥了?”

“是的。”白老太笑得牙不見眼,“我知道只要自己開口,哭得再可憐一點,又是眾目睽睽之下,善良的小姐即使心裏不舒服,也肯定會出手相助的。”

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小心思,她笑盈盈地和盤托出,“當時阿梅小姐身邊的許媽媽,神色慍怒,顯然是看出了我心機深沈,雖然心不甘情不願,卻還是丟給了我五兩銀子。”

白老太伸出一只手,布滿皺紋斑點的老手,對著三枚一揮,重重強調道:“整整五兩銀子啊!”

“我當時已為人婦,二十五歲了,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錢!我欣喜若狂啊,萬班感激之餘,第二個蹦出的念頭,就是:有錢人真是出手大方!”

三枚杏眸微轉,在心裏快速換算了下,五兩銀子,可以換多少張大肉餅!

算不出來!但肯定能買好多好多!

“然而,不知道是我娃重病用了珍貴藥材,還是大夫看我有了錢故意訛人,反正給孩子看完病,五兩銀子到最後,才勉勉強強剛夠付藥錢。”

白老太無奈地搖了搖頭,“好在娃娃的病,最後終究是好了。”

“那還算好,總歸孩子好了,你們家也沒負債。”三枚喝了口茶,默默地道。

不想白老太卻是一搖頭,“我們剛開始也是這樣想的。”

“後來證明,我確實如許媽媽所想,心術不正,看誰都歪七扭八。”白老太自嘲一笑,“我疑心重,又不甘心五兩銀子跟流水一樣,握在掌心還沒拿穩呢,嘩啦一下就從指縫裏溜走。”

“後來讓娃他爹拿著藥渣,私自在山下找了個藥館瞅瞅,這一問,才知道老大夫是個好的,給我娃用的都是上好的珍貴藥材,我那區區五兩銀子,根本就夠不上這樣的好東西!”

“木清梅又出錢了?”三枚挑眉問道。

白老太點頭,感慨萬分地道:“人家才四歲的孩子啊,心胸比我這個大人還要寬闊,私下囑咐了那位許媽媽照應著我,不僅出錢出力,連入藥的老參,都是開了私庫給拿的。”

“你問我怎麽知道?人家聽說我娃兒好了,開心得直接上門來了,說是不放心,要親眼瞧瞧。”

白老太:“雖然阿梅小姐私下跟我說,那是她為了能夠出門找的借口。”

她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,“但我這歪了斜了的心啊,終是被她一個小孩子,給硬生生掰正了過來。”

聽得一臉津津有味的阿醜,忍不住在三枚耳邊小聲嘀咕:“那怎麽不把你那暴脾氣,也給掰掰咧?”

“噗嗤!”三枚忍不住笑出聲。

白老太立馬瞪眼:“笑什麽?”

“沒什麽。”三枚抿抿嘴,收斂了臉上的笑意,瞪著和阿醜一般無二的無辜大眼睛,一邊搖頭一邊和她異口同聲道,“沒笑啊。”

“哼!”

白老太一人飛了一個眼刀,繼續說道:“那次之後,阿梅小姐偶爾出門了,時不時會溜達到我家。”

相處的時間久了,她也發現了,阿梅小姐跟一般的大家閨秀很不一樣。

“她臉上的笑容,是那麽的誠摯純真,聽我們說話的時候,總是看著我們的眼睛,從來不會打斷。什麽驕縱傲慢,什麽暴躁跋扈,在阿梅小姐身上完全看不見。”

“她像天上飛躍的鳥兒一樣,自由而歡脫,快樂也無拘。”

白老太說著說著,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,“但是,誠如你先前所言,女童七歲起不許邁出二門,連三尺以上男童都不允許見,是我們黑山寨自古以來就有的規矩。”

三枚補充道:“嚴謹點,給女子劃下的規矩。”

白老太一頓,就見對面著一身素樸道袍的女孩,滿臉譏笑地看著自己,“我觀大街小巷,暢快笑鬧的男子,什麽年齡段的都有。”

三枚指著懵懵懂懂的阿醜,“所以這家夥,才女扮男裝,把臉抹得臟兮兮了,才敢混出門的吧?”

阿醜腦袋一縮,心想咋又把矛頭指向自己身上來啦?

白老太耷拉的眼皮,往下微微一垂,心情頓時不爽了起來,回憶往昔的興致倏地一下就沒了。

“阿梅小姐被困在了木府的雲閣裏,白天黑夜足不出戶,我被許媽媽帶到木府之時,小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。”

原本討喜圓潤的鵝蛋臉,瘦得仿佛只剩一雙大眼睛,昔日的水汪靈動雙眸,成了呆板憂郁的空洞。

“我只被允許站在雲閣的院子裏,與阿梅小姐遙相對望,什麽話都無法說。”

阿梅小姐站在高高的精致的雲閣之上,眼裏已經沒了光亮,像是被剪了羽翼的家雀,仿佛再也快樂不起來了。

“我們這些生活在犄角旮旯、終日操心生計只為糊口的小老百姓,根本沒有途徑能夠打探大戶人家的小姐的近況。”

白老太將旱煙桿放到桌上,嘆了一口氣,“最後一次聽見阿梅小姐的消息,是在一個深夜。”

許媽媽帶著人馬,舉著沖天的火棍,在她家胡亂翻找了一通,什麽都沒說,又帶著人著急忙慌地走了。

“後來事情鬧大了,我才知道,阿梅小姐那夜,竟是帶著貼身丫鬟,從雲閣上跳了下來,人不知鬼不覺地,居然順利地逃出了木府。”

她說到最後,眼裏散發敬佩和崇拜的光芒,與有榮焉似的,挺起了自己的胸膛。

“阿梅小姐,是我們黑山寨迄今為止,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,敢站出來公然指責寨規祖訓不人道的閨秀。”

聽到這裏,三枚大致理解,木清梅是一個勇於爭取自由,反抗封建禮教對女子嚴苛殘害的先行者,可惜了她勢單力薄,被家族無情鎮壓後,失落、失望和憤怒交集於胸,最後做出了逃離牢籠的舉措。

“哎。”白老太嘆了一口氣,“寨子的老族長特別憤怒,覺得阿梅小姐此舉影響極其惡劣,不僅將小姐除了族,而且還下了一道新的命令,寨子裏凡是未出閣女子,再不許踏出門戶一步。”

“以前七歲以下的孩童還能自由出入街道、門戶,此後,卻是連剛出生的女娃娃,也不被允許讓出門了,”老眼漫上陰鷙,白老太看著三枚,輕聲道:“不少人家,都怨上了阿梅小姐。”

三枚:“你不怨嗎?”

“哼。”白老太輕嗤一聲,指著皺眉陷入沈思的阿醜,道:“這混賬東西,混進私塾讀書,可不是這一兩年的事。”

別人害怕家裏再出一個忤逆不孝的木清梅,將家中的閨女兒死死地圈禁在一方天井裏,美其名曰:只要不曾擁有過,何論失去。

簡直掩耳盜鈴!

三枚看著一臉孤傲的白老太若有所思,聽她所言,木清梅離家時不過十一二歲,但她在幻夢裏看見的幽冥,明顯已初具少女雛形。

“十一二歲啊,那還是個孩子呀,”三枚佯裝狐疑,“你怎麽就能確定,她離家不是因為跟家人賭氣叛逆,而是覺醒了自由意識?”

“當然是——”白老太話說一半,忽而抿嘴,猶猶豫豫,欲言又止。

阿醜卻急了:“當然是什麽啊!奶,咋話說一半就停了呢?”

“呵。”三枚輕笑,指了指白老太手中的旱煙桿,“當然是她的阿梅小姐,後來回來找她了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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